一级隔绝

勿将创作的冲动以为是创作的才华。
/南吕十七,憺思归兮/

【瓶邪】吴邪秘密日记(上)

*前篇是一个关于自我救赎的故事。
*蛇精病佛爷邪,这个吴邪是真的有病,OOC注意。
*设定基于原著,时间线有变更。
     
     
   

张起灵发誓,他并不是有意窥探吴邪的私密的。这是一个顶好的星期天,阳光明媚,气候适宜,吴邪踩着这个好日子出门,去堂口盘顾他的生意。而张起灵就留在家里。闲来无事,他也会打扫打扫卫生,与其说是做家务,不如说是找个由头消遣无聊又漫长的时光。     

  

他环绕着四面犄角,沿着墙根底下一边走去,同时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圈,然后进入吴邪的书房。他把扫帚和簸箕倚墙靠到门后。自从长白山里出来,张起灵跟吴邪就住进了位于杭州市内的这所小复式楼。三室两厅的配置,平方并不太大,但迎接两个人入住总是绰绰有余了。这间住宅也并不坐落于某个豪华小区,一眼望去,疏密聚分的几幢跃层小高楼,错落矗立在低矮的灌木花园之中、曲折狭长的树荫小径的两傍。

   

这间房子,吴邪一早就置办了,室内家具齐全,看得出长久未有人入住,冷冰冰的既没有烟火气,空气中还蒙着一股子干灰尘扑扑的霉味,家里的墙角乃至沙发上都积了灰。尽管张起灵已经打扫过两遍,仍然有不少尘垢藏纳于各个缝隙与旮旯里,死气沉沉,仿佛冬眠地安候着。

   

书房里有些黯淡无光,一幅窗帘垂挂下来,拢在阖得紧紧的窗户前。张起灵走过去拉开帘子扃闭的关楗,将它扒扯分开,再将咬紧框条的一扇窗页往外推开。一道倾斜的阳光霎时了无遮掩、横冲直闯,一探究竟般地从窗口照射进来,落在木质的地板上,以微弱得几不可察的速度缓慢地不断挪移着,缓慢得就像梦里陆陆续续、忙忙碌碌的蚂蚁,永不停歇地爬向他的脚边,在他的脚尖上伏踞下来,偃旗息鼓。

   

窗外,白昼恬静而漫长。或许只是远离闹市区的缘故。赤金色的沸煮的热气暖洋洋地笼罩着大地,金色泡沫撒遍了葱俏色的灌木丛,撒遍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顶,也撒在被烤得高温的泥砖小径上。

   

当他轻轻地将窗帘拽往两边的时候,一束炽热暖人的阳光就已从洞开的空隙里钻进来,一半落在靠近窗台的一把仰椅和铺在上面的珊瑚绒布毛毯上。那是一张很大的仰椅,吴邪喜欢躺在上面,头枕着横木,裹在薄薄的小毯子里,屈起小山般的膝盖。

    

那椅子坐塌的边缘摆着一个牛皮本子,挺厚实,封面上用吴邪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写着细劲朗硬的几个大字:吴邪的秘密日记。

   

下方还续有一行小字:偷看杀无赦。

   

张起灵再次以张起灵这个名字的含义与担负的使命,向张家的各位列祖列宗发誓,他并不是故意要看里面的内容的。只不过他看这本日记摇摇欲坠地挂在边沿,似乎随时便要掉落下去,伸出手想要替吴邪拿起来,可惜手指刚刚碰到封装包裹的书背,牛皮本子就仿佛承受不住外力般的掉到了地上。书页从中掰开来。

  

他弯下腰去捡起,眼神在上面那么一溜,就瞥见了熟悉的、仗列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这些端庄清雅的字块并不拥挤,多数只排列在一页顶头上面的几行,可见吴邪大多数时日都是寥寥几笔代过,第二天便翻了页再写。

  

虽然本子挺厚,但是吴邪写下的日记并不多,以下摘列几篇。

  

“七月二十一日  周二  晴

  

今天我坐在书桌前,从大窗台前看下去,望见底下人行道对面竖着的标杆路牌,影子落在周围的草坪上,又长又细,像一根巨大的筷子。那影子就在罗盘一样的地面上爬啊爬啊,一直爬向黄昏,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足足有十二个小时。

   

这个路牌是一个象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天底下的路牌都应该有一个象征。就像这个路牌,它应当是一种错误的象征,尽管它的存在是为了禁止这种错误,也不可免除地成为了这种过错的一部分。

   

不过说起来,这么窄的一条羊肠小道,车子应该也开不进来吧?也许是防止摩托车。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需要这样一个路牌的。

   

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烧了楼底下的那个路牌。”

   

张起灵手里拿着日记本,走到窗边,暖意融融的阳光顿时从头顶扑面而来,拨弄着空气里潮湿的炎热来迎迓他。他不禁眯缝起眼睛,穿过那明亮地泛着金黄的光芒往窗外望去。窗台下面,正对着一条光秃秃的羊肠小道,从视野边际的这头到那头穿行而过。右边道路的接驳口旁拱出一个夯实的小土堆,一个路牌标杆就从中拔起,尽职尽责地伫候在那里。路牌上面警告:禁止行车。 

   

他仔细瞅了瞅,果然看到红底白杠的路标上有烧灼过的痕迹,焦黑的污道道和残留了的煤油紧巴巴、黏糊糊地贴在路牌顶上。

   

此时此刻,他终于感觉到外面天气的热度了。从地面上蒸发起来腾腾的热气,爬上标杆,爬上树冠,爬上每层每户的墙壁,将大地上一切的事物都浸泡其中,使得它们朦胧不清。路牌标杆那笔直的身形,在混浊的、仿佛散发着焰火的热浪中可笑地浮动着。

  

张起灵从窗边退回来,窗台上的一些尘埃随着他的脚步扬起来,在金色的阳光里透露出深褐色的颗粒,恣意飞舞,洋洋飘荡,那细微的毒瘴直冲他的鼻子,搞得鼻腔里痒痒。他赶紧用手指捏了一会儿鼻翅。他重新把目光望回日记本上,往后面翻了几页,并撒开了手。

  

“七月三十日  周三  阴

  

今天天气真棒,不太热也不太凉,还没有大太阳顶在脑门上,是个宜人的好日子。适合做一些大事。比如从十二楼跳下去。

  

跳楼,在当今,也是一个技术活。跳得好叫自杀,跳得不好叫危害社会。所以跳楼,势必要选择最安全,最合算,同时最能致命的方法,尽量不要给他人带来麻烦。


首先,寻找一个最适合跳楼的地方。我所居住的楼房是一栋六层的小高楼,跳下去不保证能死,假如导致终身残疾,后半生都躺在医院里度日就不好了。所以我得出了门,最先到附近的一栋高楼。  

  

我进到电梯里,发现这栋高楼一共有十九层。这真是很大的一个数。地狱都没有这么多层。如果现在地面裂开,这栋楼往下塌陷, 那么它填补了十八层,还剩一层露在外面,居住在顶层的人就可以不用下地狱了。

   

我估算了一下,保证能彻底摔死、杜绝摔个半死不活的可能,需到九楼往上,所以我往十二楼走。到了十二楼,我从楼道的窗户里往下面看,看到底下居然有一个遮雨棚。啧。这会破坏我往下掉落时候的路线。

   

于是我又出了这栋楼,通过曲折的小径往深处走,到了另一栋高楼。我上了十二楼,往下面一瞰,猜猜怎么着,底下的那一片空地里居然被人堆满了植物盆栽。我可不想砸坏别人家的花草。

   

我又往更深处走。终于找到了一处令我满意的十二楼。视线从这里一跃而下,底下开阔,平坦,连一片杂草都没有,水泥铺得干净又整洁,磕上去保证脑浆迸裂,血肉横飞。于是我扒着又窄又狭的窗框用力一蹦,轮番掀起双腿抬着屁股坐到了窗台上。”  

   

吴邪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多长时间了。因为窗台既窄,窗框低矮,他不得不弯着腰,双手撑在两侧窗沿,才能坐稳了。没有任何防护,双腿悬挂在空中,脚尖朝着下头遥远的地面晃荡着。坐在高处,往下面看,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吴邪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就跟炸弹定时的嘀嗒声一样,听得见大脑里血液流动的脉搏,也跟沙漏颠置过后的等待一样。

   

一到这里,他就觉得仿佛已忘记自己是怎么爬上了窗台。或许是因为这块对准的地面太适合死了。这样平静、空旷,偏僻又一丝不苟,死起来有毫不费力的繁盛。他好像是盲目碰巧到这里的,又或者是命里需有,似乎它有一种强烈、秘密的召唤,将他从双腿扎根的地面拔起来,拎到它上面来。让他觉得自己必要这么一刻光临这里。他跟窗台就好像跟灌木、道路或者是楼房一样,都是从这座城市本身被雕刻出来的,也像路边的那块告示牌一样,提醒说:这个人的性命已经被禁止了,本来该亡,他现在还没有死,不过是偷生在苟延残喘。

   

如果他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那么他凄惨的死样会在不久后被人发现。也许是闷油瓶回来发现他不见了,前来寻找他,但更有可能是某个出门的大婶撞见了他破碎的肢体,与那断裂肢体上拼成的人形。不久后就会有一群人闻讯而来,如同品尝到空气的苍蝇,成群结队地包围了他,伸出一截指尖戳来戳去,对着死不肯瞑目的尸体指指点点,嘴里低语唧喳着。嗡嗡聒噪的苍蝇用冷口器舐他的耳畔。他们小声地议论,彼此传递话头,敏捷而喋喋反复地讨论一番,然而归纳总不过是些只字片语:

  

“死了?……”“啊呀!”

   

“什么?……”“唉……”

   

“噫……”“啧……”

   

“脆弱!”“嘘……”

   

他躺在那里,听听这些议论并不嫌碍,他并不烦厌也不发笑。难道他还能翻动膨凸的眼珠,抬起骨断筋折的臂膀,招招手对他们说,来,我跟你们聊聊?聊我出生那个庞大地深陷泥潭的家门?聊那罪魁祸首的欲置我死地的敌人?聊许多葬送性命护我一程的兄弟?再聊聊我怎么发了疯似地,杀完这个杀那个,把所有计划该死的人全都杀完了,最后一个轮到我要杀自己了。

   

刹那他看到了张起灵。纷纷沓沓停住近旁、团团将尸首包围的人群之中,张起灵置身事外。他站在人群的外围,隔着喧嚣和拥挤朝里头望进来。他的闷油瓶。年轻的,有着乌黑的头发,被风吹淡漠了的眼瞳。孤独又萧条的身形,仿佛一个宿命,站在曾经预见又终归印证的悲剧结局中,遥望着他,伫立的背影像是年轻人一样坚韧,又像是迟暮老人一般鲁钝,脸上的神情就跟在家里那座花园露台上冒着阳光亲吻他的嘴唇时的一样,只有面对爱和死亡能让人露出那样专注,着迷而又决绝的神情。

   

吴邪看着张起灵,感到一种引力,遥远、缥缈而毋容忽略,从张起灵那里流到他的身上,才发现那是过去十年间始终牵引着他的东西,发现原来召唤他到这里的并不是窗台,而是张起灵本人。 张起灵就站在那里,他感觉那种引力是要把灵魂从躯壳里剥离起来,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往张起灵的身上追赶。

   

彼时吴邪用很长一段时间企图去弄清楚这种追逐是怎么回事,他掂量过感情,翻来覆去校对,又把它定义为爱。后来吴邪恍悟了,这就是宿命。

张起灵待着,一步也不离开,漫天光辉洒在他的身上,却落不进他的身形里,仿佛光线一接触到他的表面就被空气里一道看不见夹层吮噬进去。他的瞳孔是墨一样纯粹的黑色,初见时是黯漠的,而后来变得有神采了,会悲会喜的,就像黑夜里的月亮,要么挂在天空,要么倒映在江河,给他的眸子罩色施上一层浅彩。如今吴邪清晰可见那叠加的颜色,是张起灵的瞳孔里弥留着自己眼睛的倒影。

   

可是这光采毕竟也要熄灭了;吴邪已经死了。

   

吴邪反问自己,对于闷油瓶而言,是否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从未活过,莫过于从未汲取过生命的气息,从未凝视过白昼的眼眸?①

   

但是吴邪不需要知道答案。在这个关头,他必须要扑上去,展开双臂,揽住闷油瓶。他的此生,他的宿命。因为他们赖着宿命生。只有抱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抱住,他们才能活。他拼命想要抱紧闷油瓶,抱紧闷油瓶只独的身形,闷油瓶怀里的气息,闷油瓶眼睛里尚存将淹的光彩,借此求生。可是宿命也要他死,他们中间就是死亡那天堑、渊壑什么的极其深幽险害的界限,吴邪不肯放手,挣扎抱拥闷油瓶,但他知道自己再跨一步就掉进百丈之下的死的窖穴,碎裂,僵冷,腐朽,所以他亦求死。

  

吴邪坐在窗台上,膝盖碰在了一起。这时他注意到了他的影子,跟他一道并排坐着、浮映在玻璃窗上面的影子。当他跳下去的时候,影子也会在地面一直注视着他。他于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欺骗了它。影子随着他自身的呼吸晃动不定,浮在窗框上轻轻摇荡,然后飘飘然站立在空气中,从窗台口一跃而下。他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越缩越渺小,落到地面上,看不见了。

  

“我在十二楼的窗台上坐了一会儿,欺骗了我的影子,让他代替我跳下去。我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有些饿了,便从窗户上下来,回了家。”

   

张起灵略一思索,拿手指头捻起纸页的一个角,往回翻了两页。果然看到一篇特殊的日记,准确来说,它并不是日记。

   

“遗书

  

我决定跳楼了。

  

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倘若没有这个结局,就无法活着。既然明知道要死,什么时候去死、以何等形式去死,就无关紧要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葬礼不要家人、小哥、胖子和小花以外的人来。瞎子要是眼睛好使的话可以酌情来,秀秀就免了,女孩子不要看这些。

   

父母好好生活,多出去旅游。 

   

我死后,把位于杭州市区的这一套房子归属给张起灵名下,以后他若在世间到处游逛,累了,总可以来这里歇歇脚。

  

没什么了。”

   

张起灵想到吴邪会如何把这封遗书告知给他:或许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吴邪早起,将一页纸放在床头柜上,跟他道一声愉快的早安,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或许会在某个囹圄身陷的墓穴深处,在昏暝壅闭的地底,吴邪即便满身污浊了,岌岌欲堕、疲精竭力之时,忽然目光专注,让他在最黑暗的地方也看得见那双明亮地闪烁着清辉的眼睛。

  

吴邪用清亮的眸子定睛望着他,斜着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微笑,对他说:“小哥,我还有话要讲……”

  

就在那个瞬间,张起灵突然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焦灼,像在他心间投下了一粒火种一般,在粗砺得像石子一样的言语滚动过去之间被擦亮了,火光燃烧着他的胸膛。他越是想要压抑,焦灼就越难耐,势必演变成了一种令他百口莫辩的愤怒。在他漫长的仿佛被延展的生命里,已经听过太多的遗言。他不想,也不企汲从吴邪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张起灵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决定自己应该不待吴邪把话说完,就出手捏晕他,或者用更直截了当的办法,把他捞到自己怀中,用吻堵住他的嘴唇。

   

因为看来吴邪的遗言,不过就是这没头没脑的几句。吴邪就是这样一个随口胡诳的骗子,他耍赖犯诨时说的话多半都是不能信的。

只当将吴邪揽在怀抱中,张起灵才会幡然,那种从他胸口迸发又将他照亮的火光,原来才是生命。

   

张起灵轻轻地摩挲一下本子,指尖顺着文字划拉,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隽秀的字迹,然后沿订口将这一页纸整整齐齐地撕下来,并且揉作一团捏在掌心中。
    


TBC.


注释:

①原句出自叶芝《苇间风》。


    
讽刺了一些东西,也算是心中的话不吐不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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